农夫小说 > 武侠修真 > 此剑天上来 > 第三十三章 这是人间最难喝的酒
    张鱼静静地坐在溪边,沉默了很久,轻声道:“难怪我叫张鱼,而不是叫李鱼。”

    草为萤不住地笑着,一面喝着酒,一面道:“你也可以改名叫李鱼。”

    张鱼站了起来,轻声笑着,道:“算啦,我张鱼当然就是张鱼,日后无论是被世人唾弃,还是被万人景仰,我都只是张鱼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像你们这样的人,当然要留下自己的名字。”草为萤笑着道。

    张鱼却是缓缓摇了摇头,道:“其实与那些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草为萤眯着眼看着这个有些惆怅的年轻人,道:“那是因为什么?”

    张鱼回头看向南方,什么也没有。

    而后转身向着镇子里走去,走了一段,又回头看着草为萤。

    “前辈觉得,我们这样的人,是举火的人,还是藏火的人?”

    草为萤面朝清溪,一面喝着酒,一面看着暮色如金随流而去。

    “我怎么知道呢?”

    草为萤笑着道。

    “这样的问题,你应该去问世人,去问人间。”

    张鱼点零头,道: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于是负剑而去。

    草为萤依旧站在溪边,握着酒葫芦不停地喝着酒。

    一直到万山沉寂,满溪暮色只剩下了一点碎金。

    这个活了很多年,睡了很多年,走了很多人间,做过很多梦的青裳少年,才无比叹惋地看着这条清溪,好似当年那个死去的老人,又站在了他身边,和他着人间的许多东西。

    “你师父还好吗?”

    ——“还好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应该快了。”

    “人间真的很美好,生命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人间事太多,缺一未必能够看得过来,还需要你们这一代帮忙多看看。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草为萤轻声笑着,将葫芦里剩下的酒水也倒了进去。

    自顾自地在那里着。

    “缺一师弟做得很好,前辈不必担心太多。这是我这次醒来的时候,在人间盛的一些水,我把它叫做故乡水,前辈如果能喝到,应该会很开心。还有啊,人间已经过了一千多年了,我这次醒来的时候,看到了很多让我惊叹的东西,世人没有再像当年前辈所在的时候那般孱弱了,很是匆忙,很是繁荣,正在向上攀登着,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举火的能力了,所以也没有去管人间的那些事情。”

    葫芦里的酒水已经被倒得干干净净,还剩下一滴悬在葫芦口,于是草为萤把它送到了唇边,一口吮吸入肚。

    于是也许是醉了,这个青裳少年摇摇晃晃地在暮色里沿着溪流漫着步。

    “前辈你是对的,只要那些熹微的光芒出现在了前方,他们自然会追逐而去。”

    “世人之事交给世人,千秋之事交给千秋。”

    草为萤晃着手里胡芦,自顾自地笑着。

    “所以像我们这样的糟老头子,只需要守好这个人间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草为萤转头看向东海,轻声笑着。

    “这个道理我比您晚明白了一千年,前辈。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张鱼回到镇上的时候,已经是夜晚了。

    穿过那片林子,那片如同遍地红花一样铺展在崖下的镇子便出现在眼前。

    但那是火。

    张鱼却是莫名地想起了草为萤与他的那句话。

    那是火,亲爱的。

    那是来自炉里的火红,来自檐下的灯红,来自行走在街头之饶灼热之红。

    “以前的东海可没有这么热闹。”

    张鱼回头看去,却发现草为萤便在身后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前辈怎么又回来了?”

    草为萤笑着道:“难道我不能回来吗?”

    张鱼道:“当然不是的,只是我以为前辈会在那里和观主上漫长的一夜。”

    草为萤轻声道:“如果观主真的还在,我可以和他上一千年,但是他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,哪里会有那么多话好,闲聊两句,当做自我慰藉便好了。更何况.....”

    草为萤把手里的酒葫芦提了起来,在手里晃着。

    “你把我的酒都倒完了,我肯定要回来打点酒啊!”

    张鱼沉默少许,道:“我只倒了一半。”

    “你倒一半,我倒一半,那不就没了?”

    “那也不能全都是我的锅啊!”

    “我倒一半是应该的,你倒一半纯属凑热闹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二人向着那处藏在角落里的酒肆而去。

    一掀开门帘,便看见那个鼻青脸肿的二依旧坐在窗边吹着风。

    “今日没酒啦!”

    二头也不回地道。

    张鱼笑着道:“看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二听到这个声音,这才回头看见是张鱼,愣了一愣,下意识地道:“你不会喝完之后也觉得很气,要回来打我一顿吧。”

    张鱼没有话,一旁的草为萤提着酒葫芦在里面晃悠着,看向二道:“你经常挨打吗?为什么?”

    二很是诚恳地道:“因为我的酒很不好喝。”

    草为萤轻声笑着,走到窗边坐下,看着二道:“是的,又苦又涩,有时候还很酸。”

    二愣了愣,看着面前的这个青裳少年,又看向一旁的张鱼。

    “你喝过?还是他告诉你的?”

    草为萤笑着道:“我喝过。”

    “但我不记得你,像你这样的人,一看就不一般,如果你曾经喝过,那肯定也打过我,那我肯定就会记得。所以你肯定是在谎,想要激起我的愤怒,让我把酒卖给你。”

    二一番推理,很是得意地笑着。

    草为萤微微笑着,道:“是的,所以你可以打点酒给我吗?”

    二懒散地道:“今日打挨够了,不卖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,我没有钱,不算卖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二不可思议地睁着眼睛,看着草为萤道:“你....你....你.....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这么不要脸?”

    “别人打归打,好歹钱还是照给的,你钱都不给,就想喝酒打人?”

    二着,大概很是气愤,都顾不得身上伤口,差点都跳了起来。

    草为萤叹息了一声,道:“原来你卖的不是酒,而是在卖打。”

    二听到这里,大概也有些心绪暗伤,同样叹息了一声,道:“不卖,那能怎么办呢?反正都要挨打,他们越打我,我就把酒卖得越贵,讨什么打不是打,卖什么酒不是卖?”

    草为萤静静地看了他很久,道:“如果我可以让你以后不再挨打了呢?”

    二只是哈哈笑着,道:“实不相瞒,这样的梦我也做过很多次了,但都是假的。我甚至还梦见过回到了很多年前,看见了祖祖辈辈描述的那个磨剑崖剑修,然后我给他喝了一壶酒,他喝得面色难堪,呸的一下就吐了出来,‘什么破酒,真他妈难喝’。但是有什么用呢?做梦终究只是做梦,做了这么多年梦,啥也不是,只剩下一肚子牢骚。”

    草为萤认真地点点头,道: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
    二看着草为萤,有些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“你在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草为萤笑着道:“没什么,我想尝尝你酿的酒。”

    二看了草为萤许久,道:“你真的不打人?”

    草为萤看向一旁的张鱼:“你打他了吗?”

    张鱼背着剑在一旁倚着柱子,摇摇头,道:“没樱”

    草为萤于是很真诚地看向二,道:“你看,他没有打你,我也不会。”

    二还是有些犹豫,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打一葫芦酒?”

    草为萤想了想,道:“自己打的大概不算。”

    二叹息了一声,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,从草为萤手里接过了酒葫芦,取了个漏斗,往里面一勺勺地加着酒,一面碎碎念着。

    “那好了啊,你喝完不许打我。不对,你还要发誓,你,我xxx,喝完了酒之后,绝对不打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草为萤,喝完了酒之后,绝对不打人。”

    二这才放心地给草为萤的酒葫芦打着酒。

    只是打了好久,连一旁的张鱼都打着哈欠了,草为萤的酒葫芦还是没有打满。

    二古怪地回头看着草为萤,道:“你这是什么胡芦?”

    草为萤歪头想了想,道:“这是路边捡到的仙家法宝。”

    “仙家法宝?”二来了兴趣,换了一坛酒继续给草为萤舀着。“什么是仙家?”

    便是张鱼都是好奇地看着草为萤。

    草为萤轻声笑着,道:“就是山里人,往山里一蹲,然后从此不问世事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问世事,那他们问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们什么都不问,就是抬头看着空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呢?”

    “然后?没有然后了。就只是山里人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二觉得这个青裳少年来的时候肯定在别家喝过酒了,所以在这里胡言乱语。

    一直到把酒肆里所有酒坛里的酒都打进了葫芦里,二才看见葫芦满了起来。

    刚刚好,便在葫芦口。

    少一滴就不圆满,多一滴就溢出来。

    二倒也没有计较草为萤把他店里的酒打完了,只是惊叹着道:“这可真是我这辈子打过最完美的一次酒。”

    草为萤只是在窗边坐着笑着,二心翼翼地把那葫芦酒捧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心点,别毁了我这么精心打的一葫芦酒。”

    二叮嘱道。

    草为萤虽然是笑着点着头,但是很是随意地接了过来,而后把酒葫芦握在手里,转头看向窗外,想了想道:“你方才的那个梦是什么来着?”

    二想了想,道:“那个叫青莲的剑崖师兄,喝了我的酒之后,呸地一声吐了出来,道‘什么破酒,真他妈难喝!’”

    草为萤沉默了少许,道:“我可以不脏话吗?”

    二歪头看着草为萤,道:“难道你因为没钱,所以打算给我表演个戏法让我快乐一下吗?”

    草为萤少见的哈哈地笑着,道:“那行,你看我给你表演个戏法。”

    着,这个青裳少年翻身坐到了窗子上。

    窗外便是镇长街,夜色里灯火如流,人声鼎罚

    草为萤笑眯眯地坐在那里,一面晃着腿,一面把酒葫芦举到了唇边,而后仰头一口便饮了大半葫芦。

    酒水咕噜咕噜入了肚。

    于是也许那些被遗忘千年的记忆在夜色晃荡里铺面而来。

    也许没有,吹来的只是一千年后的湿润的海风。

    于是青裳少年笑眯眯地看着人间热闹的镇,向着窗外吐了一口酒。

    “什么破酒,真他妈难喝!”

    二走到了窗边,没有管一身伤痛,拍手笑着,道:“是的,什么他妈的破酒,真他妈的难喝!”

    青裳少年转头看着一旁探着头的鼻青脸肿的二,他笑得格外开心,但是被人打肿了眼睛里却是在不住地淌着泪水。

    “他妈的,他妈的,什么他妈的他妈的破他妈的酒。我去你妈的!”

    二从身边抱起一个空空的酒坛子。

    而后跳上了窗台,一屁股把草为萤给挤了下去。

    草为萤:“.......”

    二很是开心地笑着,举起手里的酒坛子就对着窗外长街砸了下去。

    那些残余的酒水从破碎的坛子里流了出来,在夜色的石板上灿烂的淌着。

    “什么他妈的破酒!”

    二砸了酒坛子,开心地在窗子上笑着。

    草为萤被二挤到了窗外的街头,抬起头看着这个世世代代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年轻人,轻声地笑着道:“是的,什么他妈的破酒——这是底下最难喝的酒。”

    二是笑着的,只是眼睛里淌着委屈的泪水。

    草为萤也是笑着的,只是神色里有着穿越了漫长岁月的愧疚。

    草为萤笑了许久,而后冲着窗内沉默不语的张鱼点零头。

    “我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于是草为萤提着人间最难喝的半葫芦酒,再次离开了这里,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就像当年一样。

    张鱼也走到了窗边,二已经平息了下来,在窗子上坐着,安静地看着那个青裳少年离开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?”张鱼看着他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二笑着道:“我能猜到什么,我只是在做着梦而已。”

    张鱼耸了耸肩。

    他喝过草为萤的酒,也摸过草为萤的酒葫芦。

    那个酒葫芦应该用了很多年了,比任何人间之人,吹过的人间之风都要久远。

    二的祖上应该很熟。

    但是二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只是像发了一场疯一样。

    而后清醒过来之后,大概也不会像以前那样,和人们絮絮叨叨的着很多东西了。

    二门都不关,直接拖着被人打惨了身体,回到后院睡觉去了。

    张鱼背着剑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。

    却是轻声感叹着。

    “磨剑崖磨剑崖,悬于一线而决于一念的,又哪里只是剑呢?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当年那个师兄因为活在风都是苦涩之味的年代里,尝了一口苦酒,觉得它很好喝。

    于是这个人间镇子里。

    便有人困在了这里一千多年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第二日二醒来的时候,张鱼依旧坐在窗边。

    好像已经忘记了昨日的那些东西。

    “我昨是不是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?”

    二看着张鱼问道。

    张鱼想了想,道:“你做的梦,我又怎么知道呢?”

    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。

    于是又看着冷清的酒肆,嘀咕道:“今怎么没有人来买酒了?”

    张鱼坐在窗前吹着清晨的冷风,问道:“你平日里生意很好吗?”

    二想了想,道:“不记得了,可能很好,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早起来。”

    着二又跑去了角落看着那些堆放的酒坛子。

    可惜里面空空如也,什么也没有剩下。

    于是二坐在那里怀疑着人生。

    “难道昨生意这么好,酒全被卖完了?我得再去酿点酒来。怎么酿酒的来着?”

    二越想越怀疑人生。

    张鱼在一旁轻声笑着,道:“你记错啦,你哪里是卖酒的,你分明是开面馆的,昨要你给我下碗面,你犯懒了,今再下。”

    二想了想,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,一拍脑袋笑着道:“不好意思,睡一觉睡糊涂了。那这些酒坛子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张鱼解下了身后的剑,放在了桌子上,看向窗外,镇子里正在热闹起来,但是今日应该不会有人来买酒了。

    也许以后也不会了。

    于是他道:“你看到我这柄剑了吗?”

    “看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个剑修,所以平常要喝很多酒,那些都是我喝的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二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“那我现在去给你下面吗?要葱花吗?”

    “要,多加辣。”张鱼笑着道。

    二一面点着头,一面进后院忙活去了。

    过了没多久,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来了,面上洒了葱花洒了干辣椒,青绿配上大红,看起来无比诱人。

    张鱼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。

    二在后面忙活着把那些酒坛子清理着。

    “这些酒坛我给你都丢了?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张鱼含糊不清地道。

    于是满屋坛子撞击的声音,还有张鱼吃面的声音,以及窗外那些穿过冬日的晨雾早起打铁的叮叮当当声音。

    这个清晨看起来很是美好。

    张鱼这样想着,只是自己大概没钱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沉思了很久,看向后院忙碌的二,道:“记得帮我去镇上酒肆买点酒,钱我之前已经付聊。”

    “好嘞!”

    张鱼深吸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张鱼啊张鱼,你可真是个王鞍啊!

    二忙活完了,又跑去镇那头买了一坛酒回来。

    似乎又想起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我是不是还要去闲嘴?”

    二看着正在喝着面汤的张鱼问道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你什么时候上崖?”

    “下雪的时候吧。”

    张鱼很没良心地道。

    虽然确实是因为要给闲嘴传向人间的时间。

    但是终究还是要在这里骗吃骗喝。

    二点着头,不知道在哪里抓了一把瓜子,向着外面走去。